群山丨尹晓燕短篇小说亲爱的二姐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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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

尹晓燕,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。在《西藏文学》《黄河文学》《山东文学》《华夏散文》《边疆文学》《百家》《滇池》等多家杂志发表小说、散文。单篇小说获丽江市第五届文学艺术奖、边屯文学奖。出版有短篇小说集《爱相随》,获丽江市第六届文学艺术奖。现在丽江市文联《壹读》杂志社工作。

后来,二姐一直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家美发店门前。飞飞美发店。那块血红色字样的招牌,带着看不见的光亮,直指她的内心。那些缠绕在霓红灯上的蛛网,就像她此时的情绪,斩不断,理还乱。当然,还有从店门口走过的人们暧昧的目光、浅笑、低语、意味深长的回头等等,让她感觉到了理想与现实之间最为真实又最为遥远的距离。

是的,在我的印象里,二姐一直是村子里最清高的女子。自从上高中开始,她从来不轻易与村子里的姑娘在一起,更不与村子里的任何男子来往。我常常看到她背着书包独自一个人走在村道上,窈窕的身材,白晰的脸庞,梳一条大辫子,穿着素净的学生装,目光专注地看着远方。我从来没有看到村子里哪个女子有二姐那样的眼神,那是我看到的能目空一切的光亮。目空一切,对了,这是我后来才学到的一个词语,我第一时间把它用在了二姐身上。二姐目空一切的同时流露出的是自信或者说是傲慢。二姐的自信和傲慢是从她的身体里流出来的,在人们眼里,二姐的腰肢挺拔,自然地显示出她高傲的胸脯。真的,我作为二姐的妹妹,非常羡慕她恰如其分隆起的胸脯和曲线飘逸的腰肢。那时候,我随时看到她玲珑的身形和闻到她身体里散发出的淡淡清香,这种时候,我心里充满欢喜、莫名的妒忌,同时,又会产生一种无以言说的脸热心跳。

那时候我真的不明白,二姐为什么总是我行我素,她每迈出一步,都仿佛要到达我永远无法企及的远方。

二姐作为一个农村女孩,从来没有在农村生活的概念,六岁上小学,然后上初中再顺利地上高中。她的童年和青年时光,都一直在校园里度过,当她考上高中以后,她一直认为,在不远的将来她就是大学生,她从来都没有想到会落榜,她自信自己命里注定要远走高飞。她慢慢地开始不习惯农村的生活,她同时相信凭自己的努力,一定会走得更远。

当然,二姐也会回农村这个家来。虽然没有离开农村,但二姐的生活似乎与农活无关,与庄稼没有联系。放假的日子或者星期天,二姐很少待在家里,她会独自一个人走到我们村子旁的小河边,捧一本英语课本或者数学课本,背英语单词,背数学公式,或者默念一些诗句。有时候,我会突然想到,那些河里游弋的鱼,栖息在河边滩头或树上的小鸟,都可能认识了她,这个不一样的村姑。

母亲却不喜欢二姐。母亲是村子里最能干的女人,天刚亮,她就站在院子里叫道:“天亮了,起床了,干活了!”

院子是新打不久的平整的水泥地,有些潮湿,但己被母亲打扫得干干净净。农具整齐地挂在墙壁上。我家的瓦房旁边是茂密的竹林,林中的麻雀,还在小声地呢喃。时间还早,母亲起得比麻雀们早。母亲是个勤劳能干的农村妇女。父亲去世得早,她一个人把我们三姐妹拉扯大实属不容易。其实,二姐真实地遗传到了母亲的基因,母亲遗传给二姐的漂亮能干、自尊心强等等,都被用到了学习上、考学上。她是母亲生下的好强胚子,但她的努力方向总是和母亲背道而驰。

二姐早已亮起了灯,她对母亲的呼唤置之不理。二姐仿佛听不到母亲的呼喊,她静静地坐在书桌前复习功课,头也不抬。母亲推开二姐的房门,她看到了二姐专心用功的样子感到无可奈何。

历来如此,二姐不大爱说话,也不大爱笑。很多时候,她总是待在阁楼里,一个人安静地伏在书桌上,有时学习,有时发呆。

书桌是我家的老家具,漆黑的颜色,腿很高,桌腿与桌面连接的地方雕刻着线条精致的花纹。桌面是长条形的,很窄,很光滑,油亮油亮的,能映出影子来,上面也有一些因年久而油漆脱落后的斑点,散发着耐人寻味的远古味道。书桌上总是摆着一个又大又深的粗瓷碗,碗里有时放些野花野草,有时放些颜色、形状各不相同的树叶……

母亲看到二姐伏在桌上的样子很好看,长长的有些卷曲的头发从中间分开,编成两根粗粗的辫子用红毛线扎起来垂在胸前,刘海从两边分开,露出白亮的额头和两道柳叶般的眉毛来,她的眼睫毛也是又浓又黑,在两只细长的眼睛上面微微颤动着。她红红的嘴唇总是紧紧抿着,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的时候会用牙齿将下嘴唇紧紧咬住。

看到二姐的这副样子,母亲只有叹息,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,但又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生下这么个姑娘。

母亲生气地关上了门,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。走到了院子里,我看到母亲喘着粗气,母亲有些拿不准读书和干活哪个重要,她也似乎不明白是自己对还是二姐对,她拿二姐没有办法。

母亲知道,如果要二姐帮她干活,那话也只是白说。二姐一定会说她要读书,她要考试,她要通过知识改变命运。

母亲听了“知识改变命运”这句话脸都气绿了,她感到非常气愤。然而,她不敢打二姐,二姐说这话的时候是从容淡定的,她说这话是班主任刘老师说的,而且是被实践证明了的。二姐的从容与孤傲让母亲只能适应她。母亲同时懂得二姐的“知识改变命运”的话,母亲知道二姐是要通过读书考大学去参加工作,端国家的“铁饭碗”。但是,母亲觉得大学不是每个人都能去得了的,国家单位不是想去就能去的,“铁饭碗”也不是想端就端的!

知识改变命运,是中了谁的邪!

知识改变命运是刘老师的口头禅。刘老师几乎每天上课都会重复一遍这句话。刘老师是老牌高中生,三十五六岁的样子,头发却已经花白了,但梳得整整齐齐,戴一副近视眼镜,托着一叠作业本,作业本上面还摆着一个粉笔盒,他轻盈优雅地走过走廊,走进教室。刘老师是二姐最崇拜的对象,刘老师的一举一动都让她肃然起敬。刘老师是通过民办老师考成公办的,那时候的民办转公办是百里挑一,刘老师比任何人都更懂得知识的重要性。他知道,如果不是在学校里拼命读书再加上后来努力复习考试,他一辈子就是个农民或民办老师。知识拯救了他,现在他的工资是民办老师的几倍,生活上没有了后顾之忧。

二姐受刘老师的影响,不但说话的语气模仿他,甚至连走路眼神气度都想模仿刘老师。刘老师教学很有一套,他很能调动学生的学习积极性,恢复高考考试制度以后,他的班每年的升学率都排第一。刘老师上课不骂学生,但他有鼓动性,他的口头禅便是“知识改变命运”,刘老师说:“历史证明,历来如此。”

二姐记得,刘老师上课下课讲得最多的是像范进中举这样的故事,站在讲台上,刘老师扶一扶眼镜,捋一捋额头上的头发,若有所思地问道:“你们知道吗,范进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,他中举时是多少岁,他经过了多少年的努力?”二姐双手托着下巴,目光痴痴地盯住刘老师。二姐喜欢听刘老师讲这样的故事,她把类似范进的这些人物当成了自己奋斗的榜样。当然,她最敬佩喜欢的,还是刘老师,他是靠知识改变了命运的众多人中离她最近的一个啊!

这一天,二姐又去刘老师的寝室里去请教一道数学题。同样的,二姐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喜欢去找刘老师请教问题。刘老师的寝室在教师宿舍的南面,窗户正对一棵夹竹桃。那天,夹竹桃开得正艳,二姐闻到夹竹桃的香气的同时,看到刘老师小木床上叠得整齐的被子,上课用的三角板挂在墙壁上,墙壁上还有一张世界地图。刘老师的左手夹着一支香烟,眼睛在飘渺的烟雾中微微眯着,他正在批改作业。二姐觉得,刘老师抽烟的样子很优雅。当二姐在刘老师的办公桌上展开课本,请他讲三角函数的时候,刘老师有些感动,他对二姐求知的态度非常欣赏,他深信是自己的激励机制起了作用,对于自己班里的学生,他更看好二姐。刘老师在给二姐讲三角函数以前,给二姐讲了村子里头一年考上大学的刘义科。他语重心长地说:“刘义科复习功课时大冬天里都用冷水泡脚,半年时间里头发掉了一半,终于考上了大学!”他还说:“头悬梁锥刺股,历史上多少人靠知识改变了命运!如果你们不愿意脸朝黄土背朝天,如果你们希望敲钟吃饭盖章拿钱,那你就像现在这样好好听课好好读书,只有知识能改变你们的命运!”说到这里,刘老师激动起来,他把夹着香烟的手挥动起来高声说:“高考制度恢复了以后,要想改变一辈子当农民的命运,除了知识,没有任何人能帮助你,只要你有了知识,没有任何人能阻挡你前进的步伐!”

刘老师的话让二姐听得入迷,二姐相信知识能改变命运,如果不考上大学,她就是母亲第二。二姐其实也崇拜母亲,但她不想过母亲这样的日子。

所以,母亲最恨的是刘老师,与二姐的关系也最不融洽。农忙时也如此,母亲要二姐帮忙干活,二姐拿着书就进屋去了,她说要复习,是刘老师安排的假期作业。如果母亲再催得紧,二姐就要离家出走。当然,二姐不是真的要离家出走,她是要去县城。二姐其他地方不敢去,去县城却轻车熟路。在二姐心里,县城是最大的地方,是单位最多,国家人口(城镇户口)最密集的地方,更重要的原因,是那里有大姐。二姐去县城可以见大姐。除了刘老师,大姐也是她的榜样,医院的护士,是通过考试进了卫校,医院工作的。二姐喜欢去县城,去大姐那里感觉与农村不一样的生活。她觉得,见大姐就是去体验知识改变命运所带来的美好生活。

二姐到了县城就住在大姐的宿舍里。医院分配给她的宿舍里,医院的一所两层楼的瓦房。大姐住在二楼最靠里的一个单间,十多平方米,虽然狭窄,但被大姐布置得十分温馨整洁。进门一张奶白色的书桌,书桌上摆了台灯,书籍,墙壁上贴着电影明星的照片,床上被子叠得整齐,还盖着一块纱巾。纱巾是大姐自己织的,白色的丝线,细密的花朵。二姐想,等到她参加工作,第一件事就是要请大姐织一条纱巾,现在,二姐觉得自己还不配用这样洁白的纱巾,在村子里用这样的纱巾,只怕被同伴们笑掉了大牙,说她冒充城里人。她在大姐散发着淡淡香味的房间里,怀着美好的憧憬,期待着考上大学的那一天。

二姐带着梦想到了县城,见到了大姐。见到大姐二姐感到十分温馨,她喜欢闻大姐身上的碘酒味,来苏水味还有与生俱来的淡淡女人香。晚上,二姐和大姐睡在一张床上,满溢房间的香味让二姐很激动,感觉在这里呼吸无比的顺畅和自由,眼眶里慢慢蓄满了伤感的泪水。

二姐复读了两年也没有实现她的梦想。命运与她玩起了恶作剧。她考了两年,第一年差两分,第二年分数考得高,但录取分数线也提高了,又差一分。第一次落榜,母亲什么也没有说,已经供了十四年了,咬牙再供一年。然而,到了第二年落榜的时候,母亲终于忍不住了。原来,母亲对二姐同样是寄有希望的,也有些不情愿地纵容着她一次次违背自己的意愿。在二姐煞有介事的“知识改变命运”的说法与做法里,母亲盲目地认为,二姐天生就是读书的料。家里的活,可以让我做,二姐不用做。我说过,即使让她做也不做。然而,母亲的梦想也被现实粉碎了,二姐复读了两年又一次落榜以后,母亲开始歇斯底里地骂道,她的力气使到牛屁股里去了。母亲说的“力气”除了花费的精力还有钱的意思。

后来的事实是,二姐来到了这家飞飞美发店。美发店门口,二姐呆坐,她看到一条街上挤满抱着鸡的男人女人老人小孩,她听到一条街的鸡都在“咯咯咯”地鸣叫。

本来,美发店是开在四方井边的,为什么会听到鸡叫,会闻到鸡屎味道。哦,二姐想起了前面不远处那条街道的名称——鸡屎巷。

鸡屎巷是坝子里人卖鸡卖蛋的地方。到了街天,街的两边站满了卖鸡的人,面前的竹篮里蹲放着的鸡,从横插在篮口的几根竹棍空隙里探出头来,惊奇地打探着熙熙攘攘的街道,对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全然不知。有的人心急,怕人们望不见篮子里的鸡,干脆将鸡抱在了怀里。他们站在屋檐下,灰尘布满了街道,叫声,讨价还价声,充斥着整条街道。二姐坐在美发店门口,她想不明白,王飞为什么会把美发店开到鸡屎巷旁边来。每到街天,鸡屎巷人最多,她不愿意让人看到她在美发店上班,她觉得这是王飞的恶作剧,故意让她出丑。所以,她一开始就对王飞没有好感。

二姐后悔自己为什么会到这美发店来,她想起了那天母亲带她来美发店的情景。

那是一个细雨纷飞的日子,二姐的心情糟透了,就像这下雨的天气一般,湿漉漉的。这是落榜后第一次出门。

恍惚中,二姐又想起班主任刘老师潇洒地走过教室走廊的样子,想起他挥动着的沾着粉笔灰的手,还有他抽烟的样子,当然,还有他那极富煽动性的话——知识改变命运。

知识改变命运。二姐喃喃自语着这句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至理名言,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抹诡异的微笑。

二姐得去美发店,去与那个叫王飞的见面,去做他的徒弟。她觉得,王飞是个聪明的人,他好像开始就明白了结果,他不想等待结果,他把读高中和复读的钱用来开了美发店,现在在小镇上小有名气,都知道鸡屎巷有个“飞飞美发店”,村子里许多人,都羡慕他时髦的打扮。王飞穿的是最流行的喇叭裤,花衬衣,像女人一样的头发,染成了咖啡色。

二姐同时明白,母亲也不是等闲之辈,二姐落榜以后,母亲首先想到让她去学美发。母亲似乎早就有了打算,只要她落榜,就让她去学美发,母亲知道,二姐不是干活的材料,让二姐学美发是最佳的选择。母亲觉得二姐漂亮,开美发店是唯一的出路。

所以,这天,母亲带着二姐去美发店的时候有点小心翼翼,她们都有自己的心思,二姐是迫不得已,母亲是志在必得。二姐没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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